最低薪金制：对经济不利？

稿于2013年3月1日（刊载于《当今大马》2013/3/2《星星之火》专栏，标题改为《基薪制不利于经济？》）

900 令吉最低薪金制于今年1月实行，但是却不断因来自更方面（尤其是雇主商家）的阻力，而至今仍然无法全面落实。在工商界老板们的不断施压下，政府一再朝令夕 改，一会儿要外劳自行承担外劳人头税 ，一会儿连津贴也算在最低薪金里头，宽限期一再展延。中小企业不断鼓噪，也有外劳因最低薪金制的展延实施而罢工 。

最低薪金制的实行面对诸多阻拦，而且经过辗转多年后实行的最低薪金水平才区区900令吉（西马），而物价比西马还要高的东马却只有800令吉，对于经过多年低工资政策及物价飚涨“洗礼”的劳工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最低薪金制的经济动机

最低薪金制早已在全世界多个国家落实，无论是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其实，最低薪金制之所以实行，并不是因为资方“大发慈悲”要维护工人享有合理薪资权益，而是工人的不断争取，以及资方出于经济考量等因素下所促成。

美 国汽车大亨亨利.福特，他说不上是一个体恤工人的企业家，而且其一生也很反工会。不过这个家伙在将近100年前（也就是1914年）干了一件震惊企业界的 事情，那就是给予其工人最低日薪5美元（根据消费者物价指数相等于今天的120美元），比原来的2.34美元增加了114%。当时美国经济正走向低靡，福 特的做法并没有让他公司破产，其业务反而还欣欣向荣。底特律最高的技工涌到福特的车厂就业，工厂的生产力大大提高，福特自然就袋袋平安。福特提高最低薪金 的动机很简单，就是要他的工人买得起福特车厂所生产的汽车。显然，“最低薪金制度将对生意带来负面影响”的说法，已经在一百年前不攻自破。

看 回今天马来西亚，为何马来西亚的厂家就不能提高工人的薪金？提高工人的基本薪金，除了可以“吸引”本地人做这些工作，也让工人买得起他们工厂生产的商品， 或通过工人收入增加提高人民购买力而拉动经济。不过，马来西亚很多的厂家，都是外包国外资本的生产，所生产出来的产品又出口国外，所以一直以来都没有意识 到（或不想意识到）其工人薪金是否足够买到他们自己生产的商品。出口导向的经济，是殖民统治及全球资本主义经济霸权遗留下来的祸害。

消费不足的问题

推 崇新自由主义经济的自由市场原教旨主义者都是鼓吹着这样的一种理念，那就是政府向富人减税、放宽对资本管制并优待商家财团下，让少数人通过自由剥削他人的 经济活动而富裕起来后，社会底层人民的生活也会得到改善。这是所谓的“滴漏效应”（Trickle-down effect）。邓小平拥抱全球资本主义时“让一小部分人先富起来”的提法跟滴漏效应理论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滴漏效应”多年后，无论 是在发达国家、资本主义复辟的国家，还是陷入“中等收入陷阱”的国家，所呈现的还是贫富差距日益扩大及社会矛盾不断上升的情况。这是因为先富起来的那一小 撮人，没有几个是怀有菩萨心肠的大慈善家，几乎没人真心诚意地乖乖缴税或通过提高工资跟工人分享利润，他们那些溢出来的财富没有流到普罗人民那里，而是涌 进了据说可以生金蛋的金融赌场里。

当前阴魂不散的全球经济危机，其根本原因是总需求量的下跌，也就是普罗人民因收入低微而购买力下跌，导 致消费不足的问题。但是，当今全球的社会财富不是一直在增长吗？增长的财富正不断向上集中，溢出来的财富，则变成比尔.盖兹、巴菲特等“大慈善家”们那样 的“慷慨施舍”，跟我国统治集团大肆搜刮国家财富后再给一丁点的“一马援助金”同样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资本财团的大量盈利，在金融、房地产市场等几乎不事 生产的经济领域中大炒特炒，形成了周而复始的繁华盛世泡沫。

欧洲国家在德国总理默克尔操盘的经济援助下所进行的紧缩政策，导致工人工资持 续被冻结、失业率高企不下，以及社会福利的削减，只会加剧消费不足的问题。另一种解决经济危机的手段是振兴经济配套，那就是政府扩大投资，或提高国民收 入。制定最低薪金制并提高薪金水平，是增加购买力、解决消费不足的方法。问题是，像马来西亚这样一个出口导向的依赖外资型经济，却可能因为要提高工人的整 体薪金而导致投资外流，或不断面对来自厂家们撤资的威胁恫吓。


中小企业和微型企业的竞争问题

一 些中小企业最近在最低薪金制的课题上闹得最凶，说严重影响了他们的生意。我国中小企业过去多年来大都帮外资做嫁衣，为它们提供低廉的代工服务。若放在自由 市场中，这些中小企业无法跟财雄势大的跨国资本竞争。微型企业更不用说，譬如小杂货店，它们无不在霸级市场林立的隙缝中苟活求存。

中小企 业及微型企业所面对的冲击，不是因为实行最低薪金制开始，而是一直以来全球资本主义经济下市场弱肉强食的威胁。在马来西亚，它们还得面对多了一层的冲击， 那就是朋党通过跟当权者的关系垄断商机，所以才会雪上加霜。将问题怪罪在最低薪金制，是找错对象出气：受到自由市场及朋党财团的前后夹击，却拿工人（更多 时候是外劳）来出气。

政府协助中小企业和微型企业的方法很多，其中包括根据业务所得调整税率（也就是提高大财团必须缴付的税率，较小的企业则给较低税率），为农民提供土地（很多农民至今仍然面对土地问题），还有杜绝官僚贪腐让中小及微型企业无需靠关系获取来自政府的各种借贷或商业援助。


外劳不应该享有最低薪金制？

最低薪金制其中一个“争议”，就是应不应该让外劳也享有这个保障基本收入的薪金制。

有论者认为本地劳工享有最低薪金制没问题，但是外劳不行，因为他们不同。难道外劳不是工人？还是外劳不是人？

有人声称最低薪金制若实行在外劳身上，他们的薪金会调涨50-60%。这50-60%说明了什么？如果这不是我国雇主少给外劳的工钱，就是我国剥削外劳的参考“指数”呀！

工 人享有平等待遇，包括同工同酬，是百多年来工人经过艰巨抗争（包括牺牲性命）争取而来举世接纳的社会标准。如果外劳无法跟本地工人享有同样的劳工权益，包 括同工同酬，那么跟以前男女同工不同酬（其实现在也还存在着），还是跟美国《1964年平权法案》前的种族隔离有什么分别？

有人说外劳抢夺了本地工人饭碗，提高外劳基薪达到900令吉对本地工人不公平等等之类的言论。如此的说法，只会加剧我国人民对外劳持有各种各样负面偏见、近乎排外的种族情绪。

须 知，问题不是出在外劳身上，而是不断引进外劳压低工人薪资的政策及产业运作机制。那么那些以“保健旅游”之名义涌入我国的外国人，他们到私人医院就医，也 是在间接抢夺我国的医疗资源呀！我们当然也不能怪那些病人，因为问题就出在那个允许私人医院林立将人民健康变成商品的政府亲商政策。

我国 过去多年来由于没有最低薪金制，或更准确的说法是政府以“吸引投资”或“加强竞争力”的借口实施低工资政策，而造成了今天廉价外劳“泛滥”的问题。外劳不 仅拿着低微工资从事据说是本地人不愿意做的“脏、累、险”工作（因为他们的国家在全球资本霸权的蹂躏下比马来西亚更加贫困），也在缺乏结社自由等基本权益 保障下变得极为容易被剥削及“挥之则来，呼之则去”。

如果实行最低薪金制提高雇用外劳的成本，为何商家企业们不转向雇用本地人？到时商家企业们就要思考这个问题，如果今天给你月薪900令吉，够你生活吗？或换一个角度，从商家的利益去思考，你给工人的薪金，够不够他们买回他们在你工厂所生产的商品？


剥削外劳：殖民时代制度的延续

我 国独立前的殖民时代，英国殖民者从印度、中国引进大批廉价劳动力，在矿场、种植园工作，为大英帝国提供廉价原料，帮助英国的经济成长，让英国成为当时世界 上数一数二经济大国。殖民者荣华富贵，大批移民劳动力过着艰苦克难的生活。百年后，我国独立将近半个世纪，国内商家企业得到了来自印尼、孟加拉、缅甸、柬 埔寨、越南等国的廉价外劳，去做那些所谓本地工人不愿做的工作，贡献给我国每年的经济增长，但是生活条件之糟糕在这个物质发达的二十一世纪竟然还不输给上 个世纪物资贫乏的年代。

现在，确保工人基本收入的最低薪金制，外劳也无福消受。这说明了一个事实，我国独立多年后，却仍然身体力行着英殖 民时代那一套剥削外来劳动力的奴役劳动制度，去促进“投资者”的生意兴隆。我国过去这些年来的经济增长，建立在压榨数百万计外劳的低工资基础上，如果不是 可耻，就是可悲。


最低薪金制只是起点

今天，好些反对最低薪金制的商家，显然在经济上并没有长远的目光，他们只有眼前的盈利；在思维上，更是仍然被框在狭隘民族主义、种族隔离、种族歧视或种族主义的恐龙时代意识形态中。

当 然，单是最低薪金制也不能解决当前普罗人民收入跟不上物价、房价、生活开支上涨，以及贫富鸿沟不断扩大的问题。劳工团体争取多年的最低薪金制，可以是落实 富足福利国的起点。但是，最低薪金制还必须配合其它保障工人权益的立法、维护公共服务免受私营化侵蚀、控制资本流动等政策，还有重新思考国家社会经济的方 向，摆脱当前以盈利为诱因、大财团支配、出口导向的依附型经济模式 ，才能够解决贫富悬殊，以及摆脱消费不足所造成的经济危机恶性循环。

（笔者还有好些关于最低薪金制的观点，已经在2012年3月的《最低薪金制：会不是又是忽悠人民的伎俩 ？》一文中提出，所以不在这里重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