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1月21日星期一

没有捷径的民主路(净选盟第五次大集会后的一些杂想)



2016/11/21

尽管在事前面对着来自红衣人亲巫统政府流氓组织的多番阻挠,以及集会前一天数名跟净选盟有关的活动人士被警方逮捕,但仍然无阻成千上万民众于2016年11月19日这天走上首都吉隆坡街头,再一次用黄潮去传达人民反对贪腐政权、向往民主改革的心声。



这次净选盟大集会,参与人数至少5万人,虽然比之前两次大集会(2012年4月28日净选盟第3次大集会及2015年8月29-30日第四次大集会)的人数来得少,但是在过去一年多来我国整个反对派政治力量陷入低潮及街头动员人数日益减少的背景下,这次参加集会的人数已经是非常可观。况且,亲巫统红衣人组织的反制集会,只动员到约4-5千人,在人数上远远不及净选盟而草草了事收场,红衣人军团在阻止净选盟上彻底失败。

参与净选盟集会的人士于2016年11月19日这天早上就开始聚集吉隆坡市区数个地点。不过,一如既往的,警方一早就封锁原定游行终点——独立广场,也封锁多条道路禁止车辆行驶。从孟沙轻快铁站出发的集会人士,在中午时分步行不到一公里后就被警方设下的路障堵住去路。后来,很多集会人士绕道前往跟聚集独立广场附近地带的群众会合。到了下午的时候,集会人士移师到KLCC,并在那儿结束这次的抗议活动。

这次净选盟大集会的五大诉求是:
一、干净选举
二、干净政府
三、议会民主
四、异议权利
五、赋权沙砂

警方在集会结束后,继续逮捕跟净选盟集会相关的政治人物及社会活动人士。于集会前夕就被捕净选盟2.0主席玛利亚陈,在被扣押一个晚上后,遭警方援引《2012年刑事罪行(防范措施)法令》(SOSMA)拘留,成为这个纳吉时代颁布的恶法之最新受害者。

净选盟十年波折起伏

经过7个星期的净选盟火炬行全国巡回,到2016年11月19日的群众上街,净选盟第5次大集会算是“告一段落”。紧接着的是声援政治扣留者玛利亚陈的一连串行动。

净选盟第5次大集会在政治氛围低靡及当权者以各种下三流手段打压下,仍然能够号召到成千上万人上街,算是相当成功的。不过,还是有很多对这次净选盟集会在各方面上不足的批评声音。

净选盟运动成立已经十年,从当初由在野党发起成立,到后来由非政府组织活动人士接手,这十年来经历了种种波折起伏,但净选盟已经是我国过去十年来规模最大的民间政治运动。9年前,2007年11月10日的净选盟第一次大集会,跟当年的另外两场大规模街头抗议行动(律师公会发起的“正义之行”及兴权会大集会),推波助澜形成了 2008年全国大选的“政治海啸”。2011年7月9日净选盟第二次大集会,在事前遭到警方以强硬手段镇压下,群众仍然无畏无惧坚持上街抗议,掀起了一波又一波街头抗议的浪潮,并于2012年4月28日的净选盟第三次大集会达到了民主改革动员的高潮。纳吉政府为了保住政权,试图通过进行纯粹表面功夫的“政治转型”去摆平民怨,但是仍然无阻巫统国阵在2013年5月全国大选中的“惨胜”(国阵在2013年大选中尽管得票率只有47%,但是拜选区划分不公所赐,而仍然保住国会多数议席而继续执政)。



政治低气压及机会主义政客乘虚而入

2013年5月大选后,我国的民间社会运动及反对派力量就出现走下坡的趋势。除了因为经过两年士气高昂的群众动员后却无法在选举中替换政权而引发的普遍“失落”情绪,而反对派阵营中一直没有解决的问题继续浮现,导致2013年大选后,整个反对政治陷入低潮。政党内斗、安华入狱、民联分裂、伊斯兰刑事法争议等,加剧了民众的失落及无力感。

2015年8月29-30日连续两天的净选盟第4次大集会,是因大笔被怀疑跟大选有关巨款流入纳吉个人银行户口而引发的。那场集会尽管出席人数是2013年大选后规模最大的群众抗议活动,但是却因出席者的族群比例“失衡”(以非马来人占大多数)而被当权者利用来炮制族群矛盾问题,还在净选盟集会两个星期后由挺纳吉的巫统外围组织搞一个“捍卫马来人尊严”的红衣人集会,转移了民众视线。

2016年初,马哈迪派系被纳吉轰出巫统后,就转向跟在野党和非政府组织领袖合作,发动《公民宣言》,但是虎头蛇尾。马哈迪、慕尤丁、慕克里兹等机会主义政客,因无法在巫统党内推翻纳吉,唯有另起炉灶成立新党,还“改头换面”跟反对派力量合作,也高举起“民主改革”的旗号来了。一马发展公司(1MDB)丑闻愈演愈烈,巫统党内派系分裂或有可能削弱统治集团,但是主流在野党因本身分裂危机自顾不暇而无法趁机推进一把,而失势的马哈迪派系脱离巫统所带来的冲击,远远不及1998年安华被开除而引发的政治风暴。民间党团反对力量跟马哈迪合作,引起了民间组织之间的分歧,毕竟稍有政治参与经验的人士,都不可能忘记当年马哈迪执政的种种恶行,也深知跟马哈迪这种为短期利益(推翻纳吉)的结合并不可能长久维持下去。况且,马哈迪转态向民间反对力量靠拢,也是其已经无计可施下迫不得已的机会主义冒险尝试。马哈迪于2015年净选盟第4次集会上的突然现身,已经露出端倪。

马哈迪还甚至借助净选盟第5次大集会作为其“洗心革面”的政治表演舞台,也难怪有不少人感觉净选盟游行到KLCC的做法,有种被马哈迪骑劫的感觉。不过,如果净选盟不是过去十年来我国最大的民间社会运动,马哈迪之流也懒得去骑劫啦。

净选盟十年来经历种种波折,如今已经走到一个瓶颈。出席者人数的下滑,或多或少反映着向往替换政权、民主改革的民众仍然无法走出无力感的阴影。不过,人数上的突破还不是主要的考量,就算是再号召多一两场净选盟大集会,相信还是会有成千上万人上街的,关键是这场民主改革的运动要如何走下去,如何给予当权者最有力的施压,以及如何将参与者人数上的量变转化成实现民主改革目标的质变。

净选盟的温和路线

在净选盟第四次大集会时,就已经有各种批评的声音,包括“偏移原本目标”(净选盟本来是争取选举改革的,怎么变成倒纳吉了?)、净选盟集会沦为“嘉年华式集会”、集会标准作业(SOP)的争议,甚至连音响也被人诟病。这次的净选盟也是一样。

就集会形式上而言,不少人认为净选盟的集会形式过于“保守”或“温和”,而且好像嘉年华会那样。净选盟自第一次大集会以来,都是采取温和的形式进行群众抗议,只是第一次和第二次集会时一开始就遭到警方暴力镇压,而第三次则是邻近尾声时警方以有人突破警察防线进入独立广场为借口展开暴力镇压。净选盟的诉求原本都是温和不过的了,只是要求选举制度上的一点改革,但是巫统国阵政权一直都冥顽不灵。

净选盟的“温和”形象,加上改组为净选盟2.0“去政党化”(去政党化并不代表去政治化,因为选举改革本身就是很政治化的事情)后,的确吸引了很多原本不关心政治的人们之支持。每一次净选盟集会,都会有第一次参加集会的“菜鸟”。况且由于出席集会人数之众,筹划集会的净选盟领袖不可能采纳被视为较激烈的抗议手段,如长期(数日甚至数周时间)堵路占领、用肢体冲撞警方防守线等,毕竟要冒的风险非常大。

形式不是一切

集会游行或示威抗议的形式有很多,有群众大会式的、政治讲座式的,也有载歌载舞气氛轻松的嘉年华式的,都只是形式而已。也有较为激烈的(注:激烈的抗议形式并不表示就是激进!),如类似“黑块”战术所使用的破坏公物、街头武斗、骚乱手法,但这种示威形式通常以小众方式进行,也很难在一般情况下取得大多数民众的共鸣及响应,很多时候也会被媒体将激烈抗议中的暴力行为 形象无限放大,结果模糊了示威的诉求内容。有些时候,甚至是当权者或警察本身安插故意闹事的破坏分子混进抗议游行队伍中去挑起激烈抗议形式。

示威抗议或社会抗争的形式,可以因形势而改变。没有一成不变的形式。只是斋喊政治口号的游行过于沉闷,就必须有歌声配合。如果静坐多时没有任何成果,可以进行绝食,或者把行动升级冲击权力机构的 所在地……争取民主及社会正义的抗争,是一个长远且持久的过程,完成了一个目标之后,还会有更进一步的目标,形式会根据具体条件所需而改变,并没有“和平就是王道”、“勇武就是唯一途径”的标准方程式。



社会运动应该是百花齐放的

举办净选盟集会这样的大规模群众抗议行动,主办方肩负着照顾参与者安全的重任。毕竟,没有任何集会组织者会拿不认识的参与者的人身安全去冒险,在莽撞的情况下让集会参与者受到伤害。集会主办方无法控制警方是否采取暴力手段镇压,但是能够尽量避免集会参与者作出无谓的挑衅行为或暴力破坏。

不过,集会主办单位过度执行保安,也会引起限制表达自由的问题。在这次净选盟集会上,有净选盟负责保安的志工试图阻止同志团体挥舞彩虹旗。如此做法其实是在排挤拥有共同议程但来自不同背景的团体,尤其是被认为是少数或边缘化的社会群体。

同志争取平权难道跟民主和选举改革没有关系吗?难道同志在大选时不用去投票?今年五一劳动节也有人挥舞彩虹旗,但是没有人包括主办方会认为同志跟五一劳动节没有关系,因为有不少工人也是同志、很多同志也是工人呀。来自不同背景的社会团体,如环保组织、工人、农民、城市开拓者、原住民、学生等,都会出席象净选盟集会这样的大型群众动员,他们有权利在大型集会上表达属于他们本身的诉求,同时也可以将各自群体的诉求跟大家共同的诉求结合起来,这才是真正的社会政治串联,强化民主运动。

虽然净选盟运动是单一议题(选举改革 ),但是众多参与在其中的团体个人,除了认同净选盟的基本诉求,本身也有各自跟这些基本诉求没有冲突的诉求。让这些诉求通过各自的创意方式,无论是从大字报、布条、模型、演说、歌唱,还是行为艺术等形式表达出来,都是在丰富着这场运动的内容与形式,加强民间不同群体之间的理解与合作,为未来的运动起着推进的作用。争取民主与社会正义的运动,本身就应该是百花齐放的。



民主抗争是持久的过程

社会改革不是经过一两场游行集会就水到渠成。争取民主与社会正义的抗争是一个持久的、不间断的过程。在这过程中会经历高低潮及种种波折起伏,这是变革与反动力量之间的角力。当力量对比有利于进步力量时可快速推进改革议程,但当力量对比不利于进步力量时则当权反动势力就会得寸进尺“收复失地”。

净选盟的运动十年走过来,激发了不少新一代人投身在民主改革的队伍中,也不免会面对到瓶颈。如今,纳吉领导的巫统国阵政权依靠不公平的选举制度看似“固若金汤”,加上玩弄种族与宗教矛盾去 分化人民,还有主流在野党之间的各怀鬼胎而无法真正联合起来,让很多人感到改革“无望”而变得消极。消极的态度,无论是在社交媒体上诉诸于鼓吹盲动情绪的犬儒式愤世嫉俗言论,还是现实中走上偏激极端主义(种族主义、排外、宗教极端主义等)的路线,都只会让掌控实权的统治集团在深重社会危机中得以保住其权位,无助于推动促进民主及改善民生的社会抗争。

推翻贪腐政权、实现社会改革的过程,并没有捷径可抄。也许日益深重的社会经济与政治危机会引发大规模自发性的抗争浪潮,但是若没有能够提出明确 改革纲领及提升群众进步政治意识的社会抗争组织,群众的抗争不可能走得太远,不然就是最终由机会主义政治精英收割抗争成果。不要机会主义政治精英收割人民抗争的成果,就必须要有扎实的政治组织工作去提升群众的政治意识。

以议会选举为目标的主流政党,不可能会将真正提升群众政治意识列为本身的首要议程,而宁愿继续通过情绪动员去“培养”一批又一批只懂得追随领袖的政治随从,无法真正强化人民群众的力量。要强化人民群众的力量,就必须通过长期深入民间的政治教育、组织及日常抗争中去提升群众的政治意识。这些工作必须由具有进步政治纲领的政党及民间组织长期地去进行、经营且不断从实践中寻求新突破,没有任何捷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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