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改革不是赌博

1. 第13届马来西亚国会下议院的任期将于2018年6月到期。因此，全国大选将在不到一年时间内随时举行。大选脚步的确很近了，但是我国人民实现社会改革的道路，到底还有多远呢？





2. 何时会大选这个问题，在我国马来西亚一直都是个“高度机密”的事情。《联邦宪法》第55条，最高元首掌握解散国会的权力，但是实际上解散国会的决定都是由首相作出，而最高元首只是听从首相的“建议”。国会的期限是从召开第一次会议开始算起的5年，但是在五年期间，最高元首可以在听从首相的“建议”下随时解散国会。因此，首相实际上掌控了解散国会并举行大选的先着，在部署大选及政治操弄上占据先机。就是这样的议会选举设计，让执政党一直都能够在大选中保住多数议席的其中一个因素。当然，还有其它让执政党巫统国阵在大选中“常胜”的因素，包括选举制度的不公、操弄选区划分、金钱政治、挑拨种族情绪等。

3. 随着主流在野党联盟——“希望联盟”接受前首相马哈迪领导的土著团结党加入，并且推举马哈迪为该联盟的“共主”之一，来届第14届大选已经形成“纳吉VS马哈迪”的政治对决局面。

4. 马哈迪是我国当前巫统国阵威权统治的始作俑者，而纳吉作为马哈迪政治文化的继承人，将朋党主义及贪腐“升华”到新的层次。如果要在纳吉和马哈迪之间选出“较小的恶”（lesser evil），其实就是否定了人民摆脱巫统国阵模式的全新选择。

5. 近年来，尽管涉及纳吉的丑闻接踵而来，但是由于在野党的不济，致使纳吉身为首相的地位仍然看似固若金汤，难以被动摇。于2013年第13届大选中赢得多数票却无法赢得国会多数议席的在野党联盟——人民联盟（民联），因各成员党内的种种问题及盟党之间的重重矛盾，最终走向分裂。分裂后的民联，行动党、公正党及从伊斯兰党分裂出来的诚信党，尝试组成“希望联盟”去力挽狂澜，但是违法为反对政治带来什么起死回生的影响。最后，还要靠接受马哈迪为首的土团党加入才算是重整旗鼓及挽回声势。到底是谁借谁的尸来还魂，就不得而知了。

6. 主流在野党领袖现在极力为马哈迪抬轿，让不少支持社会改革人士对主流在野党感到失望且失去信心。

7. 马哈迪和希望联盟打出“拯救马来西亚”的口号，要将马来西亚从贪腐至极的纳吉手中拯救出来。这应该没有什么人会反对的。不过，马哈迪要拯救的，不是被资本主义经济压榨到透不过气的马来西亚人民，而是他一手打造出来的马来西亚特色资本主义之政治遗产。马哈迪这位老人家的确年事已高，但他最牵挂的（不是马来西亚人民的福祉），是其威权政治下遗产，最终毁在纳吉手上，真的不可不出手打救呀。

8. 马哈迪的马来西亚特色资本主义，是要将马来西亚变成一个企业公司，不惜使用高压统治手段、牺牲底层人民的权益去扶持更多朋党加入富豪行列。纳吉的过分贪腐及排挤其派系，是在侵蚀着马哈迪派系统治集团的利益，破坏了马哈迪建立马来西亚特色资本主义的宏图大计。所以，马哈迪一定要打倒纳吉。马哈迪也的确是近年来唯一一个最全心全力推翻纳吉的政治人物，他作出的“努力”，让其他反对纳吉的人士感到自叹不如。

9. 希望联盟的“策略家”们，纷纷祭出“骑马杀鸡”、“统一战线”等理论，去合理化他们跟马哈迪结盟合作的政治抉择。其论述“根据”，不外是马哈迪可以争取到马来人选票、马哈迪让在野党可以突破进入原本无法接触的联邦土地局垦殖民地区等。有的“理据”更加厉害，马哈迪是原本政权中地位显赫的头号人物，一旦“变天”，可以利用马哈迪跟统治集团及国家暴力机关的密切关系，去确保政权可以顺利过渡。

10. 也许相信“现实政治”的在野党领袖们，以为可以利用马哈迪去实现赢得选举并促成政权轮替的政治议程，利用完马哈迪之后就可以把他抛弃，然后全心全意投入在人民所向往的政治改革阶段。这种主张认为，现阶段的任务去换政府，等换了政府，才能进入到所谓进行社会改革的另一个阶段。如此一步一步来或“阶段论”的想法，比一个世纪前俄国革命期间孟什维克寄望俄国自由派资产阶级能够完成民主革命的政治幻想，还要来得天真无知。马哈迪派系所代表的肯定是资产阶级、统治阶级的利益，但肯定不是什么自由派，他们为了夺取权力去巩固本身地位，会不惜一切手段，包括动用恶法镇压异议（如1987年的茅草行动），或者是现在失去权力后“忍气吞声”跟原本反对他们的在野党合作。

11. 跟马哈迪结盟，把选举胜算压注在马哈迪身上，是主流在野党的一次豪赌。但是，社会改革不是一场赌博，而是不间断的抗争过程，这是醉心于机会主义结盟的政客所不理解的。

12. 在野党跟马哈迪为首的土团党的结盟，仅属于为了各自利益而组成的季节性联盟，也就是一种机会主义式的政治合作，一种既短视也没有明确政治纲领的“浮士德契约”。希望联盟可以打出社会改革的政治修辞，但是其最明确的目标却只有：推翻纳吉，入住布城。除了这些，什么政治改革和社会改造的愿景，都可以无限期押后。也正因为如此，希望联盟应该是我国史上最反动的在野党联盟，没有之一。

13. 因机会主义而形成的联盟，只有短期且短视的目标，并没有实现促进民主及深化社会改革的长远愿景。因此，这种政治联盟并不会持久。仅仅为了推翻纳吉而结盟，在缺乏明确大方向下，人民很难取信这样的联盟会给一潭死水的政治形势带来曙光。

14. 就算让马哈迪派系主导的希望联盟真的在大选中推翻纳吉，顺利入住布城，马哈迪所代表的统治阶级集团，肯定不会允许任何威胁其利益的政治、经济与社会改革。到最后，所谓的“政权轮替”，只是统治阶级不同派系之间的一次政治洗牌。统治阶级的重新政治洗牌，只是改变了（或恢复）统治集团构成的面貌，繁衍贪腐、社会不公等问题的政权体制仍然牢牢盘踞不走。

15. 当号称要进行改革的政治领袖醉心于上层政治精英进行权力洗牌的政治手段，也就意味着他们愈来愈跟底层人民脱节。普罗人民若不是为政治精英“现实政治”游戏感到厌倦，就是成为替机会主义政客摇旗呐喊的盲目追随者。

16. 当前希望联盟的领袖及其“策略家”们，一直在大谈“马来海啸”，其实只是抱着赌博心态将政治改变压注在马哈迪之流身上。马哈迪派系这次从巫统分裂出来，加入在野党阵营，对马来社会的影响有多大，至今都只是滔滔不绝的政客和评论人在揣测。就算有所谓很大的影响，但顶多也是因一时不满的情绪。但是，社会改革需要的是明确的政治纲领、人民的自觉参与，而非一时不满而爆发的情绪。

17. 或许当前所谓马来人不满的“海啸”，真的能够变成选票而促成“变天”，但恐怕这只能真的到大选开票的那一刻才能验证。1998年巫统分裂，爆发烈火莫熄运动，成千上万巫统党员走上街头，或有真心诚意呼唤改革的，也有不少是因为自己支持的领袖被陷害到很惨而愤怒地站出来。十多年之后，巫统再次分裂，马哈迪退出巫统，但是至今对巫统的冲击程度有多大，还是值得质疑。至少我们到现在都还没有看到因这次分裂而出现的大规模街头抗议。2016年马哈迪发动的《人民宣言》运动，到最后不了了之；2016年江沙和大港补选看不出马哈迪带来显著的选票效应；净选盟第5次大集会上虽然是马哈迪发挥的舞台但却不见得土团党有惊人的动员力量……如果波澜壮阔的烈火莫熄浪潮都无法冲倒巫统国阵霸权，那么凭什么叫人寄望马哈迪因素及现今所谓马来社会不满的“暗涌”变成政治海啸？

18. 换政府对我国民主与社会正义的进程来说，当然是好事，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成功换政府，也许可以至少打开多一点政治空间，让社会运动有更长足的发展。当然，若换了政府，也可以向人民揭示现有主流在野党执政后的本质，激发人民去追求更好的政治选择。不过，可能当前仍然有很多人（包括主流在野党领袖）不敢面对的现实就是，一旦希望联盟无法在来届大选中夺取政权，那么这个机会主义政治联盟还可以维持多久？

19. 正因为我国近年反对政治处于低潮及在野党为了各自利益而忽悠人民，导致不少人对政治感到厌倦。不过，对政治现实感到悲观及持着犬儒主义思想的态度，也不可能促成任何实际改变现状的情况，反而让反动的思想更加扩散，最后当权者继续稳稳地控制着大局，普罗人民仍旧被压榨。

20. 我们无须对政治精英寄于厚望。毕竟，主流政党中的政治精英，只想着如何让自己党派可以夺得权力的战略与策略，并根据他们的意愿进行权力洗牌的博弈。普罗人民必须靠自己的觉醒及组织动员，去捍卫不断被侵蚀的基本权益及对抗贪腐的政权。只有人民才能真正拯救国家，不是任何英明伟大的领袖。

21. 回归到现实，在短期内，我们不用寄望来届大选中会出现什么奇迹，也不用妄想巫统国阵会在大选中被拉下台。

22. 若希望联盟的政治领袖们真的要变天，或至少进一步缩小巫统国阵在国会议席，那就得超越希望联盟的政治结盟架构，去建立更广泛的选举联盟。这未必办不到，只看希望联盟内的领袖是否有更宏观的政治视野，或者是仅仅为了自己的党派利益而试图霸占更多议席不让其他反国阵力量参选。

23. 如果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一届大选上，那只是赌博心态，以为尽所能压注在政客身上就可以实现改变。社会改革并不是赌博，而是人民不断参与在政治事务中的过程，人民通过反抗统治阶级实现自我解放的持续斗争。

24. 客观形势可能会随时出现变化，如国际上突然再爆发经济危机而殃及我国，届时又会让社会抗争出现新的契机与挑战。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必须具有强大的由下而上组织起来的人民力量，才能够乘风破浪，推动社会改变的巨轮。我们没有时间在那儿怨天尤人，必须现在就努力打造人民力量。只有参与在人民日常的抗争，及由下而上地组织起来，我们才有可能实现对普罗人民来说具有实际意义的改变。

25. 社会抗争的道路没有捷径，也不是机会主义政客所能许诺的。人民的自我解放道路，是要人民自己走出来的。